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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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音完全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起去吧,我给你弄个邀请函。××也会出席,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近年来她深居简出,回国次数不多,趁这次机会去看看嘛。”她说的××正是那位作家,为了让空空无法拒绝,她努力地循循善诱,“就当陪我嘛,周五参加完发布会,周六我们俩去逛逛街,吃点儿好吃的,周日就回来,多好。”
“你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啦,没差多少。”空空说。她拿的是中式早餐,一碗豆花,两三个虾仁烧卖。
“可能我这个人,本身就很寡淡吧。”空空这样回答他。
宝音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去你房间放东西吧。你要是没有其他约会,晚点儿我过去叫你,我们一起去吃饭。”
一切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不无伤感地想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再无可能那么坦然而不觉得羞耻地在另一个人面前裸|露,从身体到情感,毫无保留地交付。
她心不在焉地分别给他们回复:“到了,和宝音在一起”“明天才是发布会呢”。之后手机又震了一下——正是她期许而又害怕的那根羽毛,它轻轻落在了手掌上。
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回复是什么,答案都要等到一个半小时之后才揭晓——事实上,她最期待的,是根本没有回复,这样她就无须在道德困境里做出选择。
“那你忙你的,我这边不要紧。”发完之后,她才觉得后半句话完全是画蛇添足。
宝音也在台上,一个明显偏离中心的位置,但不要紧——空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心里有点儿感动——她想告诉宝音:“别说是二十八岁,就算是三十八岁、四十八岁,就算是再边缘的位置,也不会有人忽略你的光彩。”
双方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都爆发出大笑。宝音显露出她不同于往日的活泼:“到了酒店,我打开箱子给你展示一下吧。天啊,李空空,你也太轻装上阵了。不过没关系,你可以用我的。”
所有举着相机的人都涌了上去,那些不是摄影师的人,也纷纷举起手机,不管角度如何,所有人都在咔嚓咔嚓一顿狂拍。
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充斥在胸腔里,是庆幸吗?她不太能够确定,但很快,更加强烈并确定的失落感和苦涩填满了内心。她连假装的笑都挤不出来。
“可我确实想好好照顾你啊。”
空空差一点儿就要点头了,但最终,她还是心虚地摇了摇头。
禾苏的性情、语言习惯、待人处事的边界感和分寸感,她的敏感度,都有别于宝音,但这个刹那,空空想念禾苏身上那种暖烘烘、热腾腾的东西。

鬼使神差,她想起了那个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不该想起的名字。
“不一起睡吗?”陈可为有点儿发愣。

进入冬天,在南方长大的空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暖气的威力。在公司可以只穿一件衬衣,最多再披一条薄披肩。在家里,她从清城带过来的那套珊瑚绒材质的家居服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太厚了,太热了,穿上就是一身汗。她不得不买了两套薄薄的棉质家居服,一套青白色,另一套的颜色像是洗旧了的牛仔蓝。
这是一整天下来,她第一次暂时把颜亦明抛在脑后,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儿想念禾苏——自从她和陈可为在一起之后,禾苏就很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了。
她们就住在开发布会的那家酒店,分别要了一间大床房,在同一楼层。空空收回身份证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极力忍住不去看。
“下次吧,”空空笑了笑,“我们有的是时间。”
最后才想起收整内衣,在米色的棉质内衣和香槟色的丝质内衣之间,她忽然停了下来。
一些细碎的生活片段在空空脑海中闪现:禾苏永远都知道哪些餐厅周三的午市用×行信用卡结账可以打折,而另一些餐厅用APP买券可以省更多;每年电商促销的时候,那些看起来比奥数题还复杂的算法,都是禾苏帮她理清的;禾苏不但教会了她用积分兑各种会员,还手把手地指导了她怎么关闭那些自动扣费的小陷阱。
登机之后,她们坐定,宝音和空空闲聊:“你有什么朋友这次要顺便见见吗?”
空空点点头:“你看起来就不像怕老的人,哎呀,我怎么又说‘看起来’?”



虽说关系已经明朗,但双方都还没有彻底适应这种转变,居住习惯也维持原样不动,以保证各有各的空间。他去敲书房门时,空空正对着电脑在看电影。
“呀,你就当作我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儿喽,”空空笑嘻嘻的,两条腿盘起来坐在椅子上,“我不想搞得像很依赖你似的。”
原本只是宝音要去参加一个年度大戏的发布会,她前一个月刚升了策划副总监。去年由她负责的一个女性题材的剧集在年中播放之后,口碑一路平稳,虽然没有达到现象级的火爆程度,但总算成为她履历上漂亮的一笔。
随着早餐时间即将结束,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少。身穿白色工作装的服务人员面无表情地收拾着空桌上的餐具,不时传来杯皿和刀叉碰撞产生的清脆声音。邻桌那个因为不肯喝牛奶而不停尖叫的小男孩,终于被父母带走了——空空偷偷观察过,一直是他妈妈在哄他,佯装生气吓他、哀求他,而他父亲全程都在看手机,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情。酒店大堂里陆陆续续开始有媒体的人进来,有的拎着拍摄设备,胸前统一挂着蓝色丝带的工作证。
她们俩在进入会场之后就暂时分开了,空空在倒数第三排找了一个空座坐下来。她本想问一句“请问这里有人吗”,可旁边的人看起来比她还要茫然——于是空空立刻知道,严格意义上,他们其实都是这个场合的局外人。

在圣诞节之前,空空得到了一次出差去上海的机会。
直到凌晨,颜亦明才发来微信:“不好意思,今天临时来了杭州,明天应该能回来,到时候联络你。”她看了一眼,没有回复。
但这并不是事情的关键啊——她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泥潭,另一脚犹犹豫豫不知道该跟上还是怎么办——以前怎么样都可以,都是她和他两个人的事情,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把酒店名字和房间号一起发给了他,而他没有再回复,看得出,是真的很忙。空空放下手机,背上好像有一条蛇在爬,冷飕飕的罪恶感紧紧地箍住了她。
颜亦明回得很快,毫无拖延和斟酌,这更显出了他在这段关系里一贯的自若:“今晚肯定不行了,明后天还说不好,这样,你等我消息吧。”
自从禾苏问她“你们睡了吗”之后,又过了很久,她和陈可为才真正有了点儿什么。
“你真好看。”空空由衷地说,她不止一次这样直接向宝音表达过赞美。
“我下午一直在开会,你待几天?”

但她最终说出来的是:“你已经足够尊重我了。”
空空想不出任何理由推脱,再说,假公济私地和好朋友一起蹭着出差的名义享受两天悠闲假期,确实也蛮不错的——这么一想,她便痛快地向公司提出了申请。
高跟鞋带了两双,一双银色,一双绒面暗紫色。
“我们上去吧,时间还很充裕,你可以再睡个三四十分钟。”宝音一边说,一边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看到邻座有人在交换名片,她不禁呆住,她的名片在楼上房间的龙骧包里,从入住就没拿出来过。于是当别人善意地也给她递来几张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尴尬地重复说“谢谢,谢谢”。
在她们有限的交往和相处里,这是周宝音第一次流露出脆弱,或许还有一点点沧桑,而当她露出这一面的时候,空空才发觉这张面孔好像更接近真实。
空空又差一点儿笑出来,她觉察出陈可为这句话可能是从一些老剧集里面学来的——以前的男主角大部分都这么善良却自大,想要照顾你,想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天啊,谁需要你们照顾?
宝音拿了一只小手包,别人都挂在胸前的工作证,她却别出心裁地挽在手腕上,绕了几个圈,弄得像一件装饰。
周四中午,空空坚持上完了半天班,从公司拎着大包直接去机场和宝音会合。见到宝音时,空空非常吃惊——她竟然拖着一只24寸的行李箱。
落地之后,上海下着小雨,机舱里手机铃声、短信和微信提示音争先恐后地响起。宝音轻车熟路地打开叫车软件,同时好奇地瞥了空空一眼:“你手机没电了?”
在极度的紧张中,空空大脑一片空白。事后,她仔细地看了那张照片,站在×老师旁边的自己笑得青涩而不知所措,因此反而具有某种动人的天真。
“下个月我就二十八了……我现在还记得十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一想到二十岁近在眼前就快乐不起来。十位数字一跳,哇,彻彻底底就是人生的新篇章了。你知道,对于太年轻的人来说,未来不可确定这件事既刺|激又叫人恐惧。”
等到陈可为加完班回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洗完澡,已经很晚了。睡觉前,他才看到那条提示入账的手机短信,顿时心情有一点儿复杂。
唯一的问题是,结束之后,他们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卧室的窗帘留出一道宽缝,月光白而亮。即使没有开灯,两人的神情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我该发个信息问他一句吗?如果他也在的话,我们说不定能一起吃个饭,喝杯东西,就像我和沈枫一样,不是一直也没问题吗?”她一面这样欺骗着自己,一面已经伸手去摸手机。
这次要开发布会的剧是根据一位著名作家的同名作品改编而成,从初期就一直很受关注,最终定下的男女主角是时下热度和话题性都很高的明星。好几家公司都很看好这个项目,宝音所在的公司也投了一点儿。

热闹散去,几位明星就像会遁地术一般消失了,人们鱼贯而出。就在空空以为全都结束了的时候,宝音对她做了个叫她过去的手势。
“只去两三天而已,你带这么大的箱子?”
气氛一下子缓和许多,空空趴在枕头上,歪着头,突然说:“现在我可以回答禾苏的问题了。”
周三晚上空空收拾出差要带的行李,考虑到只去两天,她拿出了那只姜黄色的大号龙骧包。她分别挤了几样护肤品在分装瓶里,化妆品只装了几样基础单品,粉底、眉笔、睫毛膏和一支烟熏玫瑰色的口红,再加一支豆沙色的,都是温柔低调的颜色。换洗衣服只带了两件上衣和两双袜子,牛仔裤和球鞋两天不换应该也没关系。
“×老师,这是我的好朋友,她是您的读者,”宝音拉着空空,悄悄地掐了她一下,“她自己也写东西,能不能请您和她拍张照?”

“那是真正的青春啊,看到他们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老了。”宝音说。她面前的一个盘子里有一片吐司、一片培根和一个煎蛋,另一个盘子里是水果,还有一小碗加了麦片和谷物的优格。
那个春节,他们分别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我这两年在上海”,那似乎是近年来她唯一一次能够确定他的坐标,后来她便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他偶尔发的朋友圈,内容几乎全是行业资讯,那些字她都认识,但串在一起,她就完全看不懂了,更无法由此做出任何关于他生活隐私的推断。
一切发生得很自然,只是陈可为明显表现得有些羞涩,相比之下,空空是更主动的那个,她在亲吻对方的时候闻到了薄荷牙膏的气味,他的枕头也有种洁净的香味,这些细节都让她很喜欢,某种程度上也帮助了她的投入。
广播里传来即将起飞的播报,请各位乘客关机或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空空在矛盾和焦虑中觉察到自己贼心未死。她的手指仿佛脱离了理智的控制,飞快地发出一条信息,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关了机。
宝音对此全盘接受,并回赠似的捏捏她的脸:“你也好看。”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促狭之气。

伸向手机的那只手不太自然地缩了回来,空空挠了挠头:“好啊。”
“没有不舒服,我没事。”空空张了张嘴,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并且,空空现在就可以确定,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她这样。
第二天的发布会正式开始是下午一点半,但早上七八点钟就已经有两位主演的小粉丝出现在酒店附近。宝音和空空去餐厅吃早餐时,看到大堂里那些兴奋的年轻的面容和他们眼睛里的光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空空敲了一下空格键,电影暂停下来。
但这个瞬间马上过去了,当宝音再抬起头来,眉宇间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又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回到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渐渐感觉到了真实。

进到房间,空空把包顺手扔在桌上,她没有需要提前挂起来的衣服。想了一下,还是把宝音给她的床品铺在了床上。做完这件事之后,她终于把手机解了锁。
在电梯里,宝音提出让空空先去她的房间,有点儿东西要给她。一进房间,宝音利落地把箱子打开,首先就是把明天参加发布会的裙子拿出来,挂进衣柜。那是一条中长款的水色连身裙,一字领,裙长大概在小腿部位,款式复古典雅又很含蓄。再挂上一件雾霾蓝的风衣,里面搭了件米色毛衣,大概是周六的行头。

过了一会儿,空空抱着衣服去了浴室,等她再回来时,却只是站在门边道晚安。
1,2,3……36,37……48,49,50,原来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长很多,数完之后她才把那句话发过去:“我周日走,这几天你有空吗?”
暖气把屋子里烘得干燥温暖,她穿着轻薄的睡衣,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年在颜亦明的公寓里,也是个冬天,她洗完澡之后连背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就冲进被子里。
“但是那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现在,生活里大部分的事情你都能猜到结果,人生无非是一意孤行的失败和妥协后的成功。”
空空怔怔地看着宝音这一连串不停歇的动作,不禁暗暗咂舌。她没有蠢到以为精致这件事不需要耗时耗神来维系,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老板很痛快就批准了,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鼓励的意味叮嘱空空:“你记得把名片带上,到了那个场合给人发发。还有,你多和周宝音学点儿东西,圈子里对她评价挺高的。”
“你在上海吗?我过来出差。”屏幕上,这句话下面什么也没有,就如同她期待的那样。
后半段的电影,空空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看下去。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她,陈可为的谨慎里隐藏着某种失落。她把腿放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敲卧室的门。
空空神色尴尬,目光闪躲,她现在还不能告诉宝音,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或许会搅乱她现在安静平和的生活。但无论如何,在下机前,她还是摁了开机键。
要习惯把自己交给命运,如果真的有命运这回事的话。
陈可为没有追问下去,此时他的神智还有些飘忽和游离,尚未从刚才的沉迷中清醒过来。他用手指轻轻地沿着空空的背脊划了一道线,心里满足和空虚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不想让他觉得,好像她在这几个小时里一直傻痴痴地握着手机,等待他的回音。空空甚至有点儿后悔为什么已经把床单铺上了,否则现在还能多争取点儿时间用来假装成不经意,或者说,矜持。
“你怎么坐在地上?”陈可为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带着关切的语气,“是为了出差郁闷吗?反正只去两三天,等你回来我们去吃火锅吧。”
“你住哪个酒店?”
空空回忆起老板的叮咛——多和周宝音学点儿东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别的东西或许还有得学,这方面,我实在天资欠奉。”
没错,也许禾苏身上那种和谁都很自来熟,对谁都很亲热的市井气,让她看起来不如宝音超逸潇洒,可是……空空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其实禾苏才是和自己在同一片土壤里长出来的人。
即使隔着这么远和这么多人,空空也能看见宝音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和其他人打招呼,互相问候,交换名片。她的姿态和笑容都恰到好处,既谦逊客气又不会过分谄媚——那些人绝对想不到,这位美丽的女士在早上还怅然若失地言称自己失败。
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外形和装扮都已经是次要,真正令人折服的是那种由内向外的、强悍的冷酷和克制,不纵容自己的软弱,更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她们和男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绝不是为了陪衬,而是为了形成一种平衡,事实上,她们看上去更生机勃勃。

会场里只有前三排的椅背上贴了嘉宾名字,后面都是随便坐的。宝音的位子在第二排。前面两排分别是演员、导演、制片人、原著作家、主持人、出品方和播放平台的几位高层、副导演、编剧和剧集的制作人员。看样子,排位也是费心调整过的。

两个房间中间只差了六个房号,空空拎着自己的大包,手里攥着那只纸袋,慢吞吞地走在走廊厚厚的地毯上。


“你是不是不舒服?”宝音投来担忧的目光,“忍一下,到了酒店就能休息了,晚上我们去吃本帮菜。”
空空露出了对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回想起来,她也曾经有过相似的感受。
“你怎么背个包就来了?”宝音看起来比她还要吃惊,“你的行李呢?”
数50下再回,虽然不足一分钟,但比秒回要好。
“什么问题?”
对话到了这儿,好像不得不结束了,陈可为讪讪地退了出去:“那我不打扰你了。”
“你不会是有了男朋友,就不要朋友了吧?”末了,宝音还有最后一击。等了一分钟,她收到答复:“我真是怕了你了。”
因此让空空更加确认了一件事:世上哪有什么美不自知,只是美人们习惯了他人的赞叹并早已对此免疫。
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听到主持人说:“现在是拍照环节,我们先请几位主演合影……现在请导演、制片人和××老师上来合影……有请所有嘉宾上来拍大合照好不好?”
“‘看起来’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好吗?说真的,我其实并不怕老,你信吗?”
那天是发薪日,晚上回家,空空打开手机银行,确认工资已经到账之后,便把这个月的房租转给了陈可为。没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她偶尔还会拖拉个三五天,现在她反而特别郑重其事。
“这个是给你的,”宝音笑盈盈地从箱底拿出一只扁扁的纸袋,“给自己买的时候,也给你买了一份。”那是一套三件套的单人床品,浅色的底色上有稚趣的卡通图案。她解释:“没买一次性的,我觉得这种比较环保,以后出差还能用。”
有时候,你喜欢的是一种人,而事实上你自己却只能是另一种人。
听到敲门声,她头都没转:“进来呀。”
发布会在酒店三楼一个很大的厅里,据说内场昨晚就已经布置妥当,但到了发布会开始前的半小时,依然还有表情严肃、神色紧张的工作人员匆忙进出,在进行最后的调整和完善。
只有三四条微信。陈可为问她到酒店了没有。另外两条是她和琪琪、晓楠共同的群,她们在群里问:“空空,那边好玩吗?”
发布会严格按照流程进行,没什么新意,都是些见惯了的环节,各位嘉宾轮番上去讲一段话,媒体提问一些早就对过好几遍的问题,闪光灯喇喇喇地闪着。空空这一排的人已经走了好几个,根据她以前在周刊的经验,肯定是车马费已经到手了。
空空怔怔地看着宝音——她今天穿了一件羊绒大衣,颜色非常柔和美丽,比粉色要暗,比烟粉色的饱和度略高。空空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以前在一本介绍颜色的小书上看到过相似的色彩,被称为红藤。她的头发和指甲很明显都是特意打理过的,但并不张扬。没戴首饰,倒是戴了一只中性气质的腕表。
“没必要告诉你,只是女生之间的八卦问题。”
空空一时词穷,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最恰当。
空空稍微化了点儿妆,穿着深灰色的卫衣和牛仔裤,大咧咧地去敲宝音的房间门,门打开之后,她看到了无懈可击的周宝音:那条水色的裙子衬得她更白了,鞋子选了银色的,项链和耳钉是配套的珍珠,妆容干净大方。
灰色的梳洗包鼓得几乎要胀开,宝音从里面分别拿出了洁面乳、卸妆油、全套的护肤品、化妆品,还有一大罐涂抹式面膜。电动牙刷和美容仪也带了。最夸张的是,竟然还有面巾、浴巾和电风筒。
“你喜欢这种寡淡的颜色吗?”陈可为问她,“你的衣服好像大部分都是这种色系的。”
她们笑了一会儿,喝了咖啡,又聊了些别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宝音最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如此嘈杂世俗的一个早晨,空空没想通,为什么宝音突然说起了人生。
“我收到你的房租了,”陈可为这才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讲,但已经开了头,不得不继续讲下去,“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一个人住的时候,房贷也是这么多。”
虽然以上种种理由,对有心深入这个行业的人来说,每条都很有吸引力,可空空的注意力却只局限在其中一点上。